冬天
詩指向詩本身
我披起外衣
穿過空地
在這座城市消失。銅像
我無法插足
詩指向內心
四壁雪白
這間空房子裏可以住人
相反。我們還是一起穿過
這片空地穿過
這座城市穿過
詩本身
在那裏我們也可以住下
升火,脫掉外衣
甚至內衣
露出我們本身。面對詩
或背離詩
(1980年代初中葉)
過橋的魚
過慣了放蕩生活
這尾魚更喜歡從橋上慢吞吞遊過。
從此岸到達彼岸
我們低頭就看到橋下的河
她的身段。
流水閃閃發亮的顫抖、啜泣
不在黑暗中。
和這尾魚一起通過橋面
我們是正經人。
去辦些正經事
從此岸去向彼岸
橋的陰影被河流的起伏掀動著
橋上已空無一人。
我們落在了這尾魚的後頭
看他正優美地遊進深土
(1980年代初中葉)
詩人
他是這個時代最初的聲音。
這時代總是那在夢中的喊不出聲。
他喊出來了。
他是這個時代最後的聲音。
這時代總是那在心中的泣不成聲。
他哭出來了。
他是這個時代唯一的聲音。
這時代總是那人山人海中傳來的一陣陣空寂。
他是那唯一的聲音。
1989
醫學院之岸
被風吹拂
這一天,大海是無用的灰燼。
灰燼上升起拯救
還是又一次毀滅的煙
──唯一的建築,漸漸消散
又是風的吹拂
大海翻作互相遮蔽的脂肪
色澤空前晦暗:
燃燒陡然讓巨大的"淚滴"離開
這一天,建築師視線模糊
他的小火輪拖著他的肉體……
被風吹拂
痛苦在家裏藏有厚厚的總圖。
1995
士兵的運命
戰爭小睡的樣子
也一臉的無邪
那些在防空壕內
和坦克炮塔中的士兵
小睡著他們的生命
那些正遠程奔襲的
巨型轟炸機,飛行員和投彈手
竟也小睡著
眨眼之間,炸彈爆裂了
戰爭醒了……
(這面目當然可能宛如猙獰…….)
戰爭醒來的樣子
嚇壞了它自己
那些在防空壕內
和坦克炮塔中的士兵
長眠了——
那些正遠程奔襲的
巨型轟炸機,飛行員和投彈手
了無蹤影
呵,戰爭醒了,爆裂物炸了
無數種子遍撒彈丸
之地,攝取性命!
所以,戰爭死了
戰爭死的樣子讓人平靜
那些在防空壕內
和坦克炮塔中的士兵
醒來了——
那些正遠程奔襲的
巨型轟炸機,飛行員和投彈手
又滿滿當當地回來了——
士兵們圍在一起
看戰爭死的樣子……
看自己復活的樣子……
2003
月亮!月亮!
碩大的明月上升之時
快意地擦一擦我的臉頰
僅僅這一次的輕輕妝點
我就好像永遠微醺著的
兩層樓或更多層樓高的飛機馳掠
在明月之上,還是明月之下
我被定格在那座位的黑影之中
精心呼叫:月亮!月亮!
滿月漸漸滿了,溢出月光
我用手接不住,接住的
是流瀉開來的、攏不起來的
我的目力——四散的四顧
影子人的激舞,影子人的
高歌,影子人寫在我的身上
的神傷,鏤刻進我的心裏
月亮也高傲地卸下她的全部影子
滿月了無牽掛,滿月
了無披掛,只有眾人的心思
攀住了她,本來有一萬倍的光芒疊加
如今只有一個匍匐的人!一度高懸目光!
碩大的月亮已抵達頂端
慢慢降了下來,我伸出手,仍然沒有
接住這枚胭脂,接住哪怕這枚影子的
強烈反光:滿月被不滿照亮!
2007 .9 .
節日,拉動它自己——閒置的雪橇
節日,拉動它自己——閒置的雪橇
在屋頂與屋頂起伏的波浪之上
輕滑——就滿員啦,就圓滿啦
——祝福,起伏,零落,又洋溢......
從每一戶窗口發出的驚嘆中
方攏成了圓——風暴如此強烈
節日,下降了,再升起,節日裏的
人們,拉動如此真實的景片——
你們拇指與食指搓了搓
那是紛揚的雪花,拒不經過化學;
你們拇指與食指搓了搓
那是速成的物理,更要翻飛漫天:
節日無悔把人間的債單、借據和欠條斂起
投入碎紙機,拉動如此強烈的內需!
2008.12.23
數字之傷,數字之痛
( 獻給2.28,也獻給6.4)
* * *
一些數字是一些人失蹤的日子
一些數字是一些人犧牲的日子
又一些數字呵,是這些失蹤者的人數
又一些數字呵,是這些犧牲者的人數
這些數字,也是這些失蹤者永生的日子
這些數字,也是這些犧牲者不朽的日子
數字之傷,因它曾被野蠻地抹去
數字之痛,因它曾不得不珍藏深深的心底
但這些數字已是刻在天上的星辰
但這些數字終於照亮世人的眼睛
這些數字現在停留在這一刻
它願意自己是最後的統計,永遠也不要再多出!
* * *
太多的數字纏繞我的記憶
就像太多的國家繚繞我的身體
那些制服人戴著面具,唱著高調,下著狠招
那些足夠數量的概念,想像,現實和推理
而我的國家隱瞞我,躲避我,逃離我
爲了它拂逆人的一個荒唐罪錯
我向我的國家揭示我,呈獻我,投放我
那一連串數字的悲愴和傳奇,我已銘記
當我試圖撫平傷口,撫平激情波浪,那人群海洋
手與手互相攙扶,手與手互相緊握!
* * *
是的,一些數字曾是噩夢,日復一日
是的,一些數字曾是禁忌,年復一年
數字是無言的,痛苦是無言的
而希望也是無言的,未來在那裏更是無言的
我們搖動它,叫一些數字甦醒過來
我們鼓勵它,叫一些數字大膽說話,痛苦
說話了,哭泣,尖叫,希望
說話了,暢談,歡語,未來
說話了,世人呵,是否都已聽見
每一張新生嬰兒的笑臉都將是遲到的正義
在復仇、懲罰、懺悔、伏罪種種的膠著之間
竟是寬恕,竟是寬恕,才是最嚴厲的審判!
* * *
在這裏一個數字曾是被禁止破解的謎
在那裏另一個數字仍然也是,仿佛已成世紀之謎
總有一日他們將從不死中驚醒
他們重新來到生活中間,要打扮得更漂亮的
是一個國度,還只是他的一位新嫁娘
是一座房舍,還是他的又一份信仰
他們望著驚喜地望著他們的人們
這一次的生命在給出一個如此悖謬而圓融的箴言
基督,敵基督;祖國,敵祖國
烏托邦也就更簡單了,呵,敵托邦!
* * *
有些數字看來無法不是異常沈默的
有些數字在內心必得分外嘹亮
人類因數字存續不滅的記憶
也因數字人類的另一類人製造著可怕的遺忘
呵,數字之傷,數字之痛
讓數字無畏地站立起來,更高大
讓數字勇敢地走動起來,更無處不往
讓數字在蒼天下發出控訴、拷問與呼告
卻曾經,也正在,還將要呵,喪鐘爲誰而鳴
這數字不再是日子,這數字不再是時間
誰能數得清?誰能在這裏數得清
這數字是血滴、汗滴、淚滴、雨滴,四海飛濺,八荒轟響!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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